人生的上午与下午

小升初顺利，女儿小年的眉尖却有了新生的忧虑。她问：“我担心我跟不上。还有，我万一交不到好朋友怎么办？”

我们将上的这所初中面对全市招生。7000人报考，300人入选。小年的班上只有三位女生考上，大概率不会被分在同一个班级。也就是说，开学第一天，她未必能遇到一张认识的脸孔。

小年忧心忡忡：“如果永远交不到好朋友，我不是会过孤单的三年？”我哑然失笑。

我亲爱的孩子，你知道吗？如果人生短如一个白昼，你正处于上午八九点钟。你的同龄人组成浩浩荡荡的升学大军，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：中考、高考、考研、考博……中间有人掉队，也有人稍稍变道，更有人不幸被踩踏受伤。而你身不由己上路，在群体间感觉到寂寞。你兴奋的时候和谁倾诉，累的时候谁可借力？你只是担心初中没有朋友吗？不，你已经在担心你的半生了。所以，之后很久你都会试图加入同学们的谈话，有人和你打个招呼，你就会高兴得飞起。你在努力调整步伐、节奏、呼吸，好进入行列。

不必担心，这队列总有缝隙，一定有你的位置。很快，你就与同学们打成一片。你与同桌分享数学老师的笑话，与身前、身后的同学自然地混熟。你参加各种社团：音乐、舞蹈、运动……并肩战斗、并肩运动的交情比什么都深厚。

只是——你真的那么急于融入这队列吗？

我时常在街头遇到一群群初中生上学、放学。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肥大校服，乍一看过去，没有高矮胖瘦的区别。让我震撼的是：他们看上去是完全一样的。很可能如果女儿在里面，我也不能第一眼认出她。

但，不是每个人都完全不一样吗？有人时常像风一样奔跑，有人像小树一样枝叶疯长，有人一撇嘴说出的话天然就像是偈语。有些剪除是外力所致，为了让集体整齐划一；而当你自愿投诚，就必须主动消除一些棱角，隐藏部分特性。也就是：当同学们都在讨论易烊千玺，你万万不能谈波德莱尔；当大家绘声绘色在传校园谣言，你不能出面理智地说那都是骗人的。

你必须像油融入水，从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渐渐淡化。你稀释掉油的特质，让越来越多的水进入你——到最后，你还是你吗？为什么你不能等待另一滴油出现在你身边，你们愉快地互相认出，成为好友？

你爱看书，一定会遇到志同道合的读书人。你会游泳，可以在游泳池畔结识好友。你有仗剑天涯的梦想，有人会笑你，但也一定有人眼睛闪亮：“Me too（我也是）。”风疾云低，天地之间苍茫辽阔，无数候鸟振翅来往。你不一定非得是雁，追随头雁、跻身雁群才能生活，你只需要两三同伴即可。

小年皱起眉头，一脸稚气的严肃。我知道她想问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因为，我已经是下午之人了。当时序过了中午，你会发现人生的上午、下午是如此之反向。上午你极力想在人海中安全；下午你竭力想走出人海，做一个安静的岛。上午你觉得朋友越多越好；下午你知道“吃少一些，吃好一些”，交友之道也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