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长发少年（上）

　  今年年初，儿子艾伦放学回到家，拿出刚出炉的年度肖像照给我欣赏。据说照片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，清晰细腻。按照正常的剧本模式，我应该像所有自豪的父母一样，先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，再满脸真诚地夸他“帅极了”。

　　照片上的孩子笑容有点儿拘谨，眼神明亮、五官周正，勉强算是个帅哥。唯一让我纠结的是他的头发：侧面的头发长度已经过耳，前面中分成两绺，几乎遮住眼睛。这形象完全就是鲁迅笔下刚刚剪完头发的七斤，让人不忍直视。

　　我的沉默让儿子不满。他瓮声瓮气地质问：“没有评论吗？”

　　我慢慢吐出一口长气，说：“无法评论啊，儿子。你总不能指望我冲着这样的发型说谎。”

　　转瞬之间，艾伦已经把那张照片从我指缝里抽走，扛着他的大书包消失在我面前。

　　正值青春期的儿子格外敏感难缠，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因他的头发发生冲突了。在过去的一年里，为了跟他的头发过招儿，我甚至重读了一遍《孙子兵法》。孙子反复教导“攻城为下，攻心为上”，可惜并不奏效。少男心海底针，我揣摩不透。

　　儿子不去剪发，最开始的理由是：他的理发师不够给力，不能剪出他理想中的发型。于是，我认真咨询其他朋友，准备给他预约一位高端的“托尼老师”理发。这位理发师在电话里口吐莲花，直接报价99澳元（约472元人民币），预约排到两周后。

　　艾伦发现99澳元的报价也没有拦住我预订，赶紧说了他的真实想法：不管谁都不能剪他的头发，他想把头发留长，那样才“酷”。我举例告诉儿子，他喜欢的篮球运动员大多是光头、寸头，乔丹、科比的光头一级酷，姚明、易建联的寸头也精神得不得了，这些人打球的时候个个都很帅。儿子说我的审美是上个世纪的，还说我满脑子条条框框、陈词滥调。他谴责我非要把自己的审美观强加于他，而他从未干预过我的发型。我立刻反驳他：“上次我要把头发烫成卷发，你们几个不是全力反对？还开了家庭理事会集体投票。”儿子一副救世主的表情：“我们挽救了你的职业形象啊，妈妈，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感激？”

　　我提议立刻召开紧急家庭理事会，严肃讨论这个话题。那次家庭理事会极其不成功。我和儿子隔着餐桌拉票辩论，两人声嘶力竭自说自话，毫无风度可言。老公和女儿一言不发，耐心等待吃晚饭。投票结果出来，一比一平局。我和儿子自己投给自己，其余两人果断弃权。我跟这俩临阵逃脱的叛徒无话可说，只好宣布所有人晚餐自理。

　　在一个周五的晚上，我照例驱车送儿子去参加篮球客场比赛。那天的比赛关系到本赛季的最终分组，教练铁青着脸要求队员们“只准赢，不准输”。比赛一直呈胶着状态，比分交错上升，全程只有两分之差。只剩最后10秒，艾伦已经冲到篮下，用肩膀和大腿抵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推搡攻击，接过队友的传球准备转身投篮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艾伦的发带滑落，一大片蓬勃的头发翩然飘落，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的眼睛。在众目睽睽之下，伴随着对方啦啦队声震云霄的呐喊“防守！防守”，他错失了即将到手的两分！那可是能够改写战果的两分，也是可以改变球队分组结果的两分。